这轮马刺对灰熊的系列赛，第五场，罗伯特·霍里在休斯敦一家餐馆看电视，边看边生气，“这球投得真烂，这球投得真烂，你们到底在搞什么？”霍里在马刺队打过五年球，圣安东尼奥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，他自然而然站在马刺这边。
　　看到马刺出现又一次失误，霍里再也忍不了，他结账离开了餐馆。没过多久，朋友给他发来短信：“加里·尼尔干了件霍里的事儿。”霍里这才知道，自己错过了一场胜利和一个伟大进球。­
　　霍里不再是马刺更衣室里的一员，但他依然牵挂着马刺，盼马刺赢球。圣安东尼奥当地记者问他：第六场你一定会看的，对吧？霍里答得坚定：“不！你知道，我很迷信的。马刺很可能因为我不看就赢了。”­
　　或许因为霍里没忍住，偷偷看了两眼，马刺终究还是输了。但我讲述这个故事，是为了告诉你：我们都一样，我们都跟霍里一模一样。尽管我们没在马刺打过球，尽管我们知道，比赛结果根本和我们看不看球没有半点关系，可为了让我们的球队能赢，我们宁愿选择逃避，我们宁可认定这支球队的噩运是我们带来的，只要我们躲开，马刺就能赢。­
　　我们都一样。­


内敛­
我们曾经腼腆害羞，对这个时代充满期待与敬畏。­
　　从认识杨薇薇的那天起，我就称她为“小熊”，因为她的网名叫“芝加哥小熊”。这个名字的由来是：邓肯曾说“我爱芝加哥小熊”，那指的是NFL（橄榄球）的芝加哥熊队。小熊从1999年就开始喜欢马刺，那时她才14岁，还是个初二学生。­
　　1999年的邓肯，也才23岁，是个腼腆、容易害羞的大男孩。“每次摄像机对着他，他眼神就会躲开，或者低下头假装不看镜头，”小熊回忆说，“他喜欢躲在大卫（罗宾逊）和其他队友后面，这也是他为什么拿个摄像机像球迷一样老拍别人。”­
　　那年，马刺赢得第一个总冠军，邓肯也成为NBA历史上最年轻的总决赛MVP之一。可夺冠后，邓肯一点不把自己当主角，而是举着家用小摄像机，拍拍这儿，拍拍那儿，想把眼前的一切记录下来，留作纪念，哪怕镜头里没有自己。­
　　这就是邓肯，是他最初的模样，也是他后来十余年为我们所喜爱的模样。他内敛，低调，不张扬，不狂躁，即使在人生最成功、最不可一世的时候，他也不惜把舞台中央让出来，不愿冲任何人大吼大叫。在这个物欲横流、崇尚个性的时代，邓肯的简单纯真是罕见而珍贵的，正如小熊所说：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明星，无论是娱乐圈，还是体育圈，他身上像是被一道叫善良和内敛的光环笼罩，让他在整个球场，放射着异样的光芒。我向来喜欢通过细节和眼神观察人，而这个叫邓肯的人的眼神，却是半呆滞半智慧，不带一丝城府，干净得如同婴儿般。”­
　　1999年那支冠军队的成员，到现在，只剩邓肯和波波维奇还在马刺队里。一支球队的性格，往往由其领袖与核心的性格来决定，而邓肯的性格，后来就变成了马刺整个球队的性格，也进而影响着马刺球迷性格。我们要胜利，我们要冠军，但同时，我们对这个时代充满敬畏。­


优秀­
我们曾经如日中天，幸运女神当时站在我们这边。­
　　黄翔出国了，去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亚，目前在墨尔本兼做两份工作。她的网名叫“Asura”，我一度戏称为“爱苏拉”，熟识之后，改叫她“关关”。和小熊一样，关关也是从1999年开始喜欢马刺的，但她那时看球不方便，仅出于对邓肯性格的欣赏，保有一种淡淡的喜欢。后来大学毕了业，关关对马刺有了更多的了解，又在网上认识了一群志趣相投的马刺粉丝，才转型成狂热的刺蜜。­
　　马刺九年内拿了四个冠军，现在回想起来，关关觉得还是2005年那个最甜蜜、最特别。事实上，绝大多数马刺球迷都这么想，因为那年总决赛跟活塞大战七场，赢得最辛苦、最艰难，回头再看，也最惊心动魄、刻骨铭心。
　　那年总决赛的每个比赛日，关关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一边在群里讨论，一边关注着战况，大家相互留了手机号码，如果有谁没法看比赛，一定有人用手机短信给他做“直播”。第七场生死战那天，关关上班开会，看不了比赛，心里却一直惦记着，七上八下。突然，手机响了，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打来的，关关接起电话，第一时间听到有人在那头激动地大叫：“我们是冠军了！”唰，泪水决堤。­
　　那是马刺如日中天的一年。邓肯仍是全世界最好的大个儿之一，帕克仍是全联盟最快的小个儿之一，而当时还长发飘飘的吉诺比利，更在那年季后赛打出了超级明星的水准。除此之外，幸运女神也站在我们这边——总决赛第五战，在我们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候，“关键先生”霍里跳了出来，一记左手暴扣，一记绝命三分，为马刺赢下关键一胜，也为他自己写下新的传奇。­
　　关关说，夺冠那天给她打电话的那位朋友，当时放出豪言：他要去海南买套房子，如果第二年马刺再拿冠军，这帮天南海北未曾谋面的刺蜜，就要集体去天涯海角庆祝一番。­


现实­
我们曾经被命运捉弄，别人创奇迹，我们当背景。­
　　2006年，关关没有去成海南，小沙子也郁闷得要命。­
　　小沙子本名王阳，现生活在上海，他的这个称呼，来自其网名“tinysands”。小沙子从2003年开始喜欢马刺，最初是因为吉诺比利与众不同的球风，后来爱屋及乌，也越来越喜欢邓肯和波波维奇。­
　　现在跟小沙子提2006年那个第七战，他还会心痛，因为在他看来，那是马刺最好的连冠机会。­
　　2006年季后赛第二轮打小牛，马刺前四场1比3落后，就像今年首轮打灰熊一样，不同的是，那次马刺扳了回来，把小牛逼到“抢七”，而且第七场还在圣安东尼奥举行。决战那天，小沙子特别有信心，即便上半场马刺一度落后20分，他也觉得一定能追回来。果然，在邓肯和吉诺比利的率领下，马刺第四节将比分扳平，随后吉诺比利又投中一记反超的三分球，马刺距离伟大逆转仅一步之遥——小沙子心想：“剧本就是这么写的。”­
　　可剧本还没写完。接下来，吉诺比利犯规，让诺维茨基打成“2+1”，比赛进入加时，还是小牛获胜，马刺球迷的心就像小沙子的网名一样，碎成了细沙。­
　　那年，小牛闯进了总决赛，且一度以2比0领先，最终却被热火翻盘，功亏一篑。我们偶尔会想：如果吉诺比利当时没有犯规，如果我们战胜小牛、重返总决赛，我们一定不会犯小牛那样的错误，我们一定能击败热火赢得冠军；而如果2006年我们夺冠，那么从2005到2007，我们就是三连冠，就可以洗刷“从未连冠”的耻辱和遗憾。­
　　不光是2006年。如果2004年没有费舍尔的“0.4秒一投”，又会怎样呢？
　　可惜，所谓“如果”，皆为虚幻，我们只能面对被命运捉弄的冰冷现实。人生不如意，十之八九，我们都是这样一边受着打击，一边学会现实。­


淡定­
我们曾经心满意足，享受这注定时日无多的喜悦。­
　　邓肯搂住我的肩膀，我幸福得一塌糊涂，根本没留意他在说什么。后来他们转告我，邓肯当时对身边人说：“这孩子跟了我们一个半月了。”­
　　我知道，我是个幸运的家伙。得益于我所从事的工作，我有机会踏上圣安东尼奥的土地，陪伴这支我钟爱的球队，向总冠军发起又一次冲击。­
　　那是2007年6月14日，在克利夫兰，我们成功了。夺冠之夜，我还和我最喜欢的球员合了个影，那种喜悦，无以复加。­

　　马刺2007年的夺冠历程，并不惊心动魄。由于小牛提前被“黑八”，对他们而言，当时真正意义上的总决赛，是第二轮打太阳。过了太阳那一关，马刺的冠军就十拿九稳了，后面打爵士和骑士，不过走个过场。­
　　胜利来得容易，过程也就不像2005年那般值得回味，但就结果而言，每一个冠军都同等重要。在克利夫兰不算宽敞的客队更衣室里，邓肯左手抱着冠军奖杯，右手抓起一瓶香槟，一饮而尽——那年，邓肯年满31岁，首次在冠军赛季未能当选总决赛MVP，明眼人心中明白，随着邓肯越来越老，马刺的辉煌注定时日无多，今朝有酒今朝醉。­
　　邓肯比身边许多人都要淡定和从容。接受完记者采访，从新闻发布厅出来，他还和对方王牌勒布朗·詹姆斯开玩笑。两人相见，友好拥抱，邓肯双手抓住詹姆斯的肩膀，一脸严肃地说：“你很快就将统治这个联盟……”詹姆斯见前辈训话，也作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，却听邓肯接下来说：“但是谢谢你今年把它（冠军）给了我们。”说完邓肯乐了，詹姆斯也乐了，两人笑作一团。­
　　四冠在手，邓肯有种知天命的淡定。他知道未来十年，冠军只会离他自己越来越远，离詹姆斯这代人越来越近。
　　那个夏夜，我最后一眼见到邓肯，是在克利夫兰客队更衣室的门口。邓肯展眼看了看走廊上拥挤的人群，情不自禁地吐出一个单词：“Fantastic！（太美妙了！）”然后转身，走进更衣室，留给我一个背影。­
　　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，他的背影，以后都不可能再这么年轻，这么没有负担。­


平静­
我们早就做好了看着这一切结束的准备。马刺输了，我们输得起。­
　　沈亦辉比我们每个人都更早判了马刺的死刑。­
　　那是2008年11月，他用“狂鸡”的网名，在马刺中文网上发了自己最后一帖，《邓肯有一天交易了我也有心理准备》。当时，马刺常规赛开局两连败，从那两场意义并不重大的比赛里，沈亦辉看到邓肯攻防两端统治力的下降，他说：“（自那以后）马刺最高级的评价也只是冠军试金石，已经不是冠军了。马刺出现的问题不是专注不专注的问题，而是时代的问题。时代终止就是终止了，只能推倒重来，但对于跟着邓肯的一代人来说，这很难受。”­
　　沈亦辉是个技术流球迷，对马刺的喜爱始于1999年，起初是因为邓肯的45度打板“很原始，很基本”。沈亦辉自称“我对篮球是缺乏幻想的”，当他认定邓肯和马刺的时代已经结束，他就不对马刺取得的成绩抱有幻想，哪怕本赛季马刺又在常规赛打到了西部第一。­
　　当然，时至今日，邓肯也没有被交易，但沈亦辉所说的心理准备，早已逐渐扩散到我们每个人的心中。不需要对手和媒体提醒，每一年我们都跟自己说：“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。”但直到今年，2010-11赛季，马刺还为我们保留着理论上的冠军希望。我们乐于用这种希望麻痹自己，我们心想：“已经赚了。”­
　　对于马刺应当进行的变革，我们往往和外界看法相反。
　　有人说：“别跟吉诺比利续约了，他没几年了。”我们说：“我们不要冠军，我们要马努。”­
　　还有人说：“为什么给帕克开这么多钱？他不值这个价。”我们说：“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打球，然后一个一个退役，就行了。”­
　　马刺跟灰熊苦战，我们始终替马刺加油，但我们心中其实很平静。最后，我们输了，被黑八了——输了就输了，我们输得起。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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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小熊、关关和沈亦辉心仪马刺12年，小沙子和我追随马刺8年，我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完整经历了马刺的全部荣耀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完全体验了马刺由山脚攀登到山顶的畅快，然而，我们每一个人，都陪伴着这支球队，一步一步从巅峰走下来，他们每一年的失败，我们都感同身受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马刺带给我们的痛苦，甚至可能比带给我们的欢乐还要多。­
　　但小沙子说得好：“如果是追随球队多年的死忠，其实到现在，很多时候是一种感情的寄托，而非纯粹的竞技体育的范畴。就像是相伴已久的爱人一般。所以（马刺被灰熊淘汰之后）我没有觉得很难过，只是觉得，这次真的是一个时代的结束。就像听周杰伦的歌，十年前听的时候，自己还是青春少年，那会儿更多的是纯真的感情。十年后，虽然他多了无数粉丝，但再听他的歌，很多时候不是纯粹出于音乐的角度，而是为了怀念逝去的青春。当年的那些感觉，是一去不复返了。”­
　　马刺被灰熊淘汰后，小沙子给朋友发了两条短信，一条是“It is end of an era（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）”，另一条是“我们都在长大、变老”。­
　　别以为我们不理智，别以为我们不懂，我们心里明白，什么都明白。­
　　但下一次，当马刺再度出现在NBA的球场上，我们还是会高喊，一如既往地高喊：­
　　Go Spurs Go！Go Spurs Go！Go Spurs Go！

这是段旭发表在空间的一篇文章我很喜欢这句Go Spurs Go！Go Spurs Go！Go Spurs Go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