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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2009-11-17 18:26  #1
刺猬
 
加入日期: 2007-08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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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贴]台湾的故事:李安、龙应台的对话 2009/10/10 (TVBS) INK杂志有载

台湾的故事 李安、龙应台的对话 2009/10/10 (TVBS)

这一路走来的我,从导演李安与作家龙应台的对话中,剖析李安的作品、内心世界与影响他最深的心路历程。

龙应台:「我们今天从头说起,我先跟大家讲一下就是,我们没有这样子的深谈过,所以我们2个还在在你们进来的时候,我们在餐厅裡头做功课,就是今天晚上我们2个人到底怎麽办才好,这样子好了,李安,我们就从头说起,就说你的成长的背景好了,你就从这裡讲起吧。」

李安:「说来话长,这怎麽讲?屏东我是没有什麽印象,我的成长,对我来讲是从花莲开始,从我有记忆都是在花莲,那是一个很单纯、泥土性很强,然后在我的生活环境裡面,是相当外省人这样的一个环境。我父亲是在那个时候是花莲师范的校长,我读花莲师范附小,然后我父亲又帮那时候的蒋经国办了一个就是退休医官辅导会,办了一个教育中心给退伍的军人,他们不晓得该怎麽办,就是让他们再教育,能够去做小学老师的一个机构,后来变成国军教育中心,搬到板桥了。前六期是我父亲主办的,他是一个创办人,所以我们就住在那个环境裡,军公教这样的环境,受的教育是美式实验性的教育,在那个时候台湾是相当的先进的,就是以讨论发言,培育你独立思考能力跟交流能力,这样为主的一个教育方式,我们应该是8个人吧,分一个小组,什麽事情来老师讲一讲,我们就开始讨论,全班一共有6个小组,就是用小组的方式教育。然后我10岁以后就到台南了,这个变化就非常的大,我上了公园国小,一个6、7千人的小学,基本上同学都是讲台湾话,老师校长都讲台湾话,有时候听不懂就很害怕,而且它不是美式教育,是日本式的教育,在那个时候台湾的小学不只是升学,小学也要升学,所以我产生一个很大的不适应、很大的恐惧感。尤其是数学,非常的害怕,因为老是粗心,错啊,有时候会被打,所以我数学非常的害怕。」

龙应台:「李安,拉回来一点,你刚刚讲到数学,我看到你的时报出版传记,那一段的时候我特别兴奋,因为我发现李安他考大学联考的时候,第一次考试把数学是 0.67分,第二次大概有几分?十几分吧。」
李安:「我考11分,我的数学。」

龙应台:「所以我看到你考0.67分,特别开心,那你怎麽考上成大的?」
李安:「我英文要考92分才行,回到花莲,读书对我来讲,我很有兴趣读书的,可是考试对我来讲,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,我就是考不好。」

龙应台:「你不只数学考不好,其他也考不好?」
李安:「对,我也唸书,跟其他人一样唸书,当然心不一定在书本上面,就是在那个教育环境上面,我就一直在念书,可是脑筋老是在想电影啊,想一些胡思乱想的事情,不太专心,可是我人很乖,像我太太就是会考试,她不唸书也能够考得很好,就是我觉得很没有天理这样,那她就考了北一女、考台大啊,然后我在伊利诺碰到她的时候,她就唸博士啊,都是很…不是像我去唸戏剧这样,所以我觉得在那个环境下面,反正我就是不太适应吧。可是那个环境也给我很好的纪律,给我很好的一个就是道德标准、社会的意识,都是在那个时候建立,包括我现在看事情的方式,跟我的成长有很大的关系,就是在花莲、在台南的那些经验,他们给了我很多的养分,虽然教育制度我不太适应,现在我想是自由多了,那个时候受的压力很大,老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行,可是我还是很乖,也没有什麽反叛期。」

龙应台:「李安你先不要跑那麽远,你先回到花莲来,花莲是你几乎是最快乐的、最纯真的那段时候,而且你说你们一班上大概有40个孩子,他们40个孩子是不是大部分都是像你这样的外省小孩,在花莲?」
李安:「我说不上来,反正大家的国语都挺标准的,学校裡面就不鼓励讲台湾话,那你在那个时候当你…然后演讲比赛啊,就是各种方式,我们的国语都相当的好。」

龙应台:「那你知不知道你是所谓的外省小孩呢?」
李安:「因为大家都是外省孩子,你怎麽知道你是外省小孩,知道吧知道吧,反正外省人就是有外省人有本省人,还有就是说中华民国,本来就是这个样子,所以我们没有什麽多想过的。」

龙应台:「台南好像在你那个情感的地图裡头,它跟花莲是很不一样,甚至于你到后来变成很有名的导演之后,回台南还有一种压力的感觉,你讲一下那个怎麽来的好不好?」
李安:「跟爸爸也有关系,我想主要跟升学有关系,有2个部份,一个就是我刚刚讲,我一开始去的时候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,可是还是很乖的唸书,当我开始到初中,慢慢就习惯了,就是那种生态环境、教育方式,我也习惯了,他也很公平,他也有一种爱在裡面,也有一种教育、一种纪律在裡面,我当初不是因为它比较日本式的,那当我适应了以后就慢慢上轨道了。那第二个阶段就是说,很少人的爸爸就是你的校长这样,就这个东西对我的压力很大,我就变的其实比一般的同学,就是台南的也好,台湾的同学也好,就是我比他们还要保守、还要收敛,就是这个样子,整个高中3年我都是很害羞的样子,就不敢讲话,我也不晓得为什麽,我是台南一中嘛,很好的学校你们晓得,我爸爸就是校长,然后就是那麽回事,我在学校就是躲他,看到他那边过来我就绕道跑,不知道要叫爸爸还是叫校长,还是要敬礼,都不晓得该怎麽办。那同学,我是校长的小孩,对我大概都礼让三分吧,那就是比较客气一点,老师都会比较客气一点,还有一个我功课也不是特别好,可是台南一中就是南台湾最好的学校,大概从台南以南,对不起高雄中学,其实台南一中比较好一点,因为我们有高雄、屏东的同学上来考,考台南一中,就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,那就是中南部最好的老师就给我补习这样。就他给我补习的话,他就是中南部的名师,就是这种补习老师很多,教教教…,我自己就觉得很抬不起头来,我也不晓得为什麽,我是长子,就是在中国传统士大夫这种家庭也好,或是台湾日式的那种家庭也好,反正读书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情,读书好就是好。」

龙应台:「李安,你到了台南变成公园国小的小学生,对不对?你讲一讲你第一次挨打的那个经验吧。」
李安:「作为一个文化撞击,文化衝击的好像不太好讲,我老师不晓得有没有在这边,现在突然很想去看那位小学老师,我们那时候记得是一个数学课,第一次挨打,大概是去上课的第2天吧,我们的班的旁边有一个放扫帚什麽,就是那个走廊,我想是考数学哪一题没有做对,就到外面排队跪一排,然后老师就打耳光,啪啪啪这样打过去,就是看你错几题啦,就这麽过去。那我第一次被打的时候,就觉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,回去一直哭一直哭,没有受过那种,虽然每个同学都是这样大家好像都很习惯了,其实慢慢我也习惯了,就打就打吧,没有什麽,我们打完还要谢谢老师,习惯就好了,没有什麽大不了的,也很正常,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,罚跪、挨打啊,就是教育的一部份。」

龙应台:「你现在回头去看做为校长的爸爸,然后你刚好是那裡的学生,我觉得是蛮倒楣的,你知道吗,高中时候这样的遭遇。」
李安:「对啦,尤其是在台湾不会,台湾校长的爸爸你觉得很光荣,应该是很有你爸爸那麽大,好像是应该很光荣的事情,比如说我在美国,我一讲说我父亲就是我高中校长,大家就喔…就笑一笑,难怪会拍这些电影这样,一切都可以解释这样,有这麽糟糕,这解释了一切。」

龙应台:「可是你说你爸爸给你的,因为你是长子,在传统的观念裡头,父亲对你的那个期待跟给你的压力,是跟给你弟弟李岗很不一样?李岗还说你太太说很没天理,我觉得李岗才该说没天理呢,他比你小3岁,我知道李岗在今天有没有来啊?李岗才该说没天理呢,然后你从小生出来就可爱的,所有的人都想抱你,所有的人都想宠爱你,他的压力才大,才没天理呢!那我想要说的是,爸爸对于老大有那麽一种高的期待,而因此给你很多的,你要说束缚或者压力什麽都好啦,而且老实说在看你的电影的时候,其实是很多很多的部分你可以看到很多电影裡头,那个父子之间的张力,包括最新的胡士托风波,父子之间的,你要不要谈谈这个?爸爸、长子啊。」
李安:「对,父亲跟长子,传统中国文化裡头的,至少在我可以看李岗应该是没有什麽压力,他躲过了,那就是你的压力了,爸爸希望你变成什麽样的人,譬如说我爸爸是老师,我想现在不晓得年轻人对这个东西熟不熟,就是说在中国的系统,就是那个宗族的系统裡面,长子是一整个家族的一个头,什麽事情到他那边为止,他不见得是靠法律,不见得是靠很多东西,就是家裡的规矩,还有整个的事业、整个的系统、行为表现、争执争纷这些东西,都是靠长子这个大家的家长来做决定。他是非常一个,像我父亲那种长子,他是没有童年的,5岁起就是要有一个大人的样子,他是没有童年的,所以我父亲是这样的一个长子,他的父亲也是长子,就是我的祖父,所以这个东西是非常强烈,宗族就是姓氏这种家族观念;那女人就是无事成事,连名字都没有,那小孩就是老二、老三这种,就是没有老大这麽一个这样的分量。 就是你本身要有一个分量,你的行为举止,你的Sense of Justice,就是你对什麽东西是公平不公平,这个东西的意识要很强,头脑要清晰,你要负责对整个家族负责,就这个东西就到我身上,尤其是他家都没有了,那时候到了台湾以后,觉得说老家完全没有了,要重新再起炉灶,传承李家的香氤,那他有了我,老大,又是一个男孩子,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,我爸爸就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这样,就嘴巴裂成这样,笑到一直早上就这样没有动,坐一个晚上。我大概10点多出生的,他就这样坐一直坐到早上6点,然后跑到菜市场去买隻鸭子做给我妈妈吃,他从来没有做过菜,就那麽高兴,所以他很多的注意都在我的身上,在他过世的时候,我把我老大叫过来,我说你现在这个大家长没有我就是了,你看我做什麽,我就让老大看我的表现,我妈妈那个时候觉得好像,六神无主了,以前我们觉得爸爸好像压迫妈妈什麽这样子,老是劝她跟我爸爸抗争,你跑出来住我们家或是什麽,如果她受气,可是她没有我爸爸就不行,那个时候就我爸爸刚走的时候,我觉得她六神无主,那我就是稍微凶一点,我觉得她好像就好了,现在说对妈妈是不是。那我就发觉说李岗家也在那边,我太太我小孩就是家族就一排站开,那我要跟他们讲这个事情怎麽办怎麽办,那台南一中很多老师、工作同仁、校长、台南市政府,都非常重视这件事情,帮我们办了个追悼式,这些东西那我都要作主,那其实我平常除了拍片,家事什麽事情都不管,可是在那个时候我要站出来,什麽东西该怎麽办,我就发觉我好像我爸爸一样,我就突然之间觉得好像他走了以后,那个精神就到了我的身上。那我就跟我的老大讲说,虽然李岗他老大比他还大,可是你现在是长子,虽然你将来不管你怎麽样,你可能也不信这套。」

龙应台:「你也跟他说这样的话,说你是长子啊?」
李安:「对,我说你看著,中国的传承是这个样子,我说你见识一下。他就看…我说我走的时候,全部李家就是男的女的,你就要站出来,我给他一点压力,因为他那个人那个样子,我看了就像我爸爸看我一样,我常常讲他,我跟他看我爸爸,我就跟我爸爸抱怨说,那小孩那个样子没出息,我就抱怨就讲这些话。我爸就说,你年轻的时候也不怎麽样,那我就没有话讲,现在我机会来了,我就说你看这几年来中国家庭就是这个样子,那他就立正站好在那边看,那后来我父亲火化的时候,我父亲做事非常准时,就是很标准很一板一眼的,那人家说时辰最好是12点,那我就12点整算秒针这样,我平常不会这样,那我就跟我爸爸一样。然后就李岗站在旁边,然后我老大叫过来,3个人一起这样点火化这样,然后我希望他记住将来他吊儿啷噹的,到了有一天我希望他也有一个家长的样子出来,可这个东西对我们这一代的男孩子,尤其是长子的影响是非常的大,那现在这个东西渐渐流失了,我们规矩、就是生活的形式、意识形态,各方面都在鬆散了,那我觉得让我老大去看一点这样的东西,也挺好的。」

龙应台:「我怎麽会讲到这裡来,没有没有李安回头,就是说这个中间,其实有很多层次,也有矛盾在内,因为当你从父亲所代表的那个文化,在那样的文化裡头,长大的时候,你当然有很压抑的时候,然后也有要去反抗的时候,其实你很深爱他,从你的作品裡头会感受到,你对父亲的深爱跟怀念,但是又有反抗的情绪,然后现在你转而来对你的长子,去把爸爸所给你的某些价值的东西,又转而来要求他,我觉得这中间很有意思。我现在想到,就记得说你自己讲的这个部份,我唸的这是时报所出版的『十年一觉电影梦』,那本书裡头讲的就说李安在读大学的时候,那他马上就变成男主角,就是演戏、演舞台剧的男主角,而且第一部戏你就是演一个忧鬱的诗人,对不对男的诗人?带著那个看起来很迷惘的眼睛,大眼睛,去演诗人,那不管怎麽样,因为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时候,他就常常是暑假的时候环岛去巡迴公演,而且还要到工厂军中去演出,那麽在李爸爸的眼中看出去,他的儿子不知道在干什麽,就好像那军中康乐队一样,去表演去跳舞给人家看,实在是不太有出息的样子。所以李安就回忆到就像他好像在跑江湖一样,做大学生的时候,那他一到,然后他要到台南的时候,一到嘉义,他就开始紧张了,因为嘉义已经越来越接近台南了,已经越来越接近爸爸所在的地方,因为快回台南了,我心裡也老犯滴咕的气自己,在外面本来高高兴兴的,为什麽一接近家就备感压力,踏进家门,老爸一看我因为公演累成的黑瘦模样,就在饭桌上开训『什麽鬼样子』,我当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,走回房裡,把自己锁在门内,这是我第一次胆敢有此犯上的举动,这个让我想到胡士托风波裡头的一幕,他跟他妈妈。」
李安:「对,他跟他妈妈的反抗,中国人是爸爸强势,那犹太人是妈妈强势。」

龙应台:「我就想要切到另外一个点,就是说你自己,李安这个很慢成熟的人,你是个慢熟的人,人家说晚熟,你是晚熟的意思只不过说在比较晚一点的阶段成熟了,你不是晚熟,你是慢慢成熟,而且还不见得还没完全熟是不是,慢熟的人,讲到说李安这个人在那麽保守的、稳定环境裡头成长的李安,他当然有几个阶段是那种文化的震撼跟衝撞的关键。是你上了艺专以后,那你自己提到的是,2个像闪电一样的那种,打开了脑子裡的天窗,一个是到了艺专之后,开始接触到西方的电影,然后发现西方的艺术对于性这个东西的态度,你提到说像,那个不是艺专,是到了美国以后,到了美国之后才发生的,譬如说『毕业生』(The Graduate),像毕业生那个电影对你的衝撞,那个是艺专的,你要不要谈谈那个毕业生对你的衝撞?」
李安:「我记得我刚进艺专的时候,有2个电影对我的衝撞,一个是毕业生,我第一次发觉说这个电影除了娱乐以外,讲的故事以外,好像因为他的行为没有那个准则的样子,跟我刚刚离家到艺专的样子,每天在街上晃盪很像,它是6O年代的东西,就是说人是不是可以不照著社会的这个,人家给你安排好的社会规则来游戏,就这个东西对我非常地吸引,当然那个电影拍得非常地好。我到了美国以后又有新的体会,再看还是很好,当它是一个很好的社会讽刺剧,是一个很好的喜剧,那个时候我还看不出来,我只是说对我来讲,电影可以做除了娱乐以外的东西,很有道理,我就一直在想。另外一个就是,我看了伯格曼(Bergman)的电影叫处女之泉,是我第一次看的艺术片,就有意识的看艺术片,也看不太懂,可是我觉得那个衝击对我很大,我觉得一个人怎麽可以用这麽美的方式,去问上帝在哪裡这种问题,这对我来讲是很大的衝击,我觉得那是我第一次的纯真丧失,第一次的纯真丧失,我脑子开始活跃起来。讲到这边想到我在拍色戒以前,居然有机会见到伯格曼,就是我拍色戒在准备的时候,我就其实很不想拍,因为那些东西很难准备,我都几乎想放弃了,就在那个时候,我被邀请到伯格曼住的那个岛,它有一个电影展,那个伯格曼的电影展,他们请了冰风暴去那边看。所以我就到了那边,当然也获得他的接见,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电影製作人,他看到的人,他已经很多年不跟外面接触了,我到他家裡面,我看到他,我就抱著他很感动这样,那2天对我来讲好像是一个朝圣,好像是朝圣的感觉一样,天气是就是PERFECT,就是一个完美的天气,气温、晴朗度,海边就是他拍片的那些景,都在那个地方,我觉得好像进入一个禅的境界一样,好像到了一个心境的一个图画裡面,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。然后我见到那个本尊,简短的交谈,我就记得说他抱了我一下,那个抱的感觉,其实是非常母性的,我一直觉得伯格曼是一个很父性的,因为他也是讲父子关系很厉害的,受他父亲那个传教士的影响很深,他一直在挣脱那个桎梏,就是我觉得这个人在35年前把我的纯真拿走了,然后给我是一个最阳刚的,虽然这艺术的东西,可是这很阳刚的衝击力,让我去追寻,那35年后,他一个很母亲的那种身体很软很软,抱一下,我觉得Life is OK,人生很有意思,我觉得又走了一个大圈,我突然想到他,我就跟大家分享一下。所以对我个人来讲,好像我又有了力气,去把这个片子拍完,去继续拍下去,好像给我充了好大的电,那种感觉就这2部片子,在我在刚刚进艺专的时候,是算是2 个启蒙的电影吧,当然后面我看了很多的电影,这2部也不是说我最喜欢的电影,还有更好的东西一直在影响我。」

龙应台:「你能不能够说在色戒那部片子裡头,那个整个过程裡头,是对于我们刚刚所讨论的这个问题,父亲以及父亲所代表的自我内心秩序,或者道德价值的秩序以及政治的文化的秩序,是不是在色戒的那个过程裡头,他层次被处理的最丰富?」
李安:「能不能这样说,色戒是我觉得是我自己做的东西裡面,大概层次比较丰富的,我倒不是说我的看法有怎麽样,我觉得说它其实是颠覆性最强的,就是最翻脸的一部吧,所以我倒不觉得说它这是观察上面,就是我刚才讲的上面,有很多的关系。 事实上我觉得我的反叛期,好像到45岁、50岁以后,好像才开始我10几岁,好像从来没有那种反叛的思想,还是停在色戒刚刚讲的跟父亲的关系,所带出来那整个秩序的问题。」


龙应台:「你刚刚是在强调说,其实我们不管怎麽反叛,其实有一个很稳定的那个东西,一直都是被需要的、很基本的东西,可是你知道那本身是矛盾的。」
李安:「是矛盾的,对,可是色戒裡头的矛盾是非常强烈的。」

龙应台:「你知道色戒裡头我觉得最离经叛道的部分,李安最离经叛道,在色戒裡头的那个矛盾在裡头充分的流露,譬如说你父亲所代表的后面那个文化,我觉得色戒是李安的台北人,就是白先勇的台北人,色戒是李安的台北人,就是『旧时王谢堂前燕』后来的捕捉跟保留,可不可以这样子说。」
李安:「可以,其实我想如果要扯上父权关系的话,我可能是用张爱玲的恋父情结,做一个对那样父亲的依恋,还有反叛的一个衝突,倒不是说父子关系,它变成一种情人关系,在那个裡面其实父亲是代表国民党,就爱国主义,这是非常阳刚东西,非常阳刚性的抗敌,你先要跟著去牺牲,大丈夫效命沙场,小女子就捨身报国,大概这麽回事情。 可是它这裡面有一个,我觉得张爱玲有一个被虐的情结,就在性上面,有一种被虐待狂,这是我个人对不起张爱玲,然后她对父亲有一种欠缺,然后有一种依恋的感觉,所以她看到易先生,其实父权在裡面有2个角色,一个是易先生,他是大坏蛋,就是父权的比较阴暗的一面,可是又是比较性感的一面;还有就是裡面的老吴,他对她的教训,就是国民党裡面的领导,也是一个父权的概念,就是这裡面要讲父权的话,就是他们把爱国主义放在嘴巴上面,要大家去牺牲、要奉献、对抗日本,这都是很阳刚的东西。 那张爱玲我觉得挺可贵、很特别的地方,就是说她用一个女人,这麽不应该的这种性感的一种幻想,去把那个父权的结构把它解构掉了,好像一个5千年的一个历史跟地理政治上架构,好像被她抽掉一个音符,好像都垮下来一样,还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道,这个东西是非常奇怪,非常引起我注意的。 所以其实我拍那个电影,心裡是非常不安的,因为那种父权的东西,如果我用父子的关系去拍,你这个都还是常态,如果用女性的性心理学,去解剖它的话,这是很非常大逆不道的一件事情,可是我觉得有好东西在裡面,很值得探索,你们刚刚讲的父子关系是相当不一样,如果勉强说父权的话,应该就是党国的这种爱国主义,还有战争。基本上男人打起来的战争,你看他们女人在麻将桌上讲的那些东西,跟我们一般就是教科书讲得战争,是很不一样的,刚刚讲到色戒,我再补一个,我不晓得为什麽因为讲到他那个性心理,我也不晓得,我也不是女人,为什麽我会拍这个东西,我也搞不清楚女人性心理什麽,可是那个电影就有这个效果,我不晓得为什麽。我们在台湾演的时候,刚开始演的时候,那个电影公司他们都会去听听大家口评怎麽样,那通常你去听那个观众出来的反应,最好就是到厕所裡面,就是他们看完以后到厕所裡面去听这样,但他们到男生厕所,每个男的就排在那边小便,脸都像如丧考妣样,都是这样子,都没有表情这样鸦雀无声,好像进了那个殡仪馆一样,每个人都是这样子。 然后被派到女生厕所去听,哇像一堆麻雀一样,都在讲话很吵这样,有这麽一个现象,我也不晓得为什麽。」

龙应台:「你是在拍哪一个片子的时候,你说你有一种被附身的感觉,是哪一部片子?」
李安:「就是色戒,也不是神鬼被附身,我想这是种…,不是发疯的那种,不是乩童的那种的附身,我又没有看到张爱玲,有时候会有点怕,因为我觉得汤唯,因为色戒其实不是演王佳芝,有时候在演我,有时候在演张爱玲,我觉得是张爱玲的一个自传,我真的有这种感觉,那我就看到汤唯,就觉得好像她是张爱玲附身一样,她也有那个样子,这个都不讲,因为这个可能就是我们的想像力,一个艺术创作上面的一种心境吧。我并没有那种灵媒的那种起肖的那种感觉,没有,可是我觉得附身,就是她来找我的这个感觉,我满强烈的,不是我去找她,我说我要拍张爱玲,我觉得好像张爱玲找我,为什麽我这麽倒楣要被她找到,就是有这种感觉。」

龙应台:「李安在我开放给大家提问,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,对于你这个慢熟的人,然后在人生这个阶段喔,你觉得你还在找什麽东西吗?」
李安:「我想我还在找人生的意义,不过我也知道这个没有答案,人生是没有意义的,我只是用一个故事一个电影,去给它做一个诠释,去做一段意义出来,然后我把这种心得传达给大家,其实就是那麽回事,我下个片子可能也是讲这样的主题,而我现在思路到这个地方,我觉得我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,找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,然后分享给大家 。 这个东西讲玄了就是智慧,因为你没有一个结构,没有一个起承转合,事情是没有意义的,它是散掉的,那是人生,我们做电影就是说我给它一个结构,我给它一个框架,然后大家在这裡面,我们可以分享一种智慧,我们感觉到有一种意义,也可以说那是一种幻觉,也是一种真相。那我觉得我一直在追求这个东西,其实我不是在在找到一个答案以后,我就放心了,我是在不断的寻找不断的生活,这是我对生命的一个看法,一个做电影的看法,也是我对我跟观众一个关系的一种看法。」

龙应台:「你好像是在说,每一部电影是你在寻找人生意义的过程裡头,暂时的工作报告跟呈现给观众?」
李安:「也可以说我在製造人生有意义的一个假象吧,用各种不同的素材,可是这个假象对我们的存活,对我们活下去的勇气,还有我们作为一个群体的一个拥抱在一起,其实很重要的。我说假象不是开玩笑,是一个对它有很大认可的崇敬心理,讲这种假象,就像王佳芝演戏一样,你说什麽是真什麽是假?她是好女孩还是坏女孩?你说不清楚的,可是这种假象对我来讲,因为我是做电影的,所以我对她有一种崇敬的心理吧,她有一种绝对值,有一种意义,那这个意义我是很希望跟大家分享的。那我也看到别的好作品,或者某一个人告诉我一件事情,他把他的事情当作一个故事,讲给我听的时候,他都是把他对人生的意义,他的智慧传达给我,那这样我可以感觉到大家的互信互爱,这个东西是让我活下去,很大的一个勇气的支援。」

龙应台:「李安,不管伟大怎麽定义,你觉得在你心目中一个伟大的导演,可以没有思想吗?」
:「不行,思想、感情、技术、运气,缺一不可,不过我觉得好像拥有前面3项的时候,那个运气自然会到你身上,或者你有那个东西,是一种运气,我觉得可能比这些都还要重要的就是你的个性,我不觉得才气是最重要的,虽然很重要。我也不觉得技术、思想是最重要的,他都是成就你的一部分,可是我觉得你的个性好像是最主要的原因,就是你锲而不舍一定要做到,一定要追究到一个什麽东西,那种决心、兴緻、热情,不但是成就你的一个因素,也是为了吸引大家来帮助你、吸引大家来看你的很大原因。」

这一路走来的我,从导演李安与作家龙应台的对话中,剖析李安的作品、内心世界与影响他最深的心路历程。精采内容,◎大陆拍建国大业 台湾李安拍大江大海?

龙应台:「李安,我想我们让你直接地面对台北跟台湾的影迷,这边有一个书面的,然后才问到下一个,这个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庆祝了六十週年国庆,他们推出了电影『建国大业』,2年后,轮到中华民国1百週年的国庆,如果请台上2位主讲人合作,譬如说李安拍大江大海,会创造出什麽样的电影?可以在中华民国1 百年来放?」
李安:「这个问题不是你自己写的吧?」

龙应台:「不是,我发誓,我发誓不是我自己写的,也许我们这个结束了之后再去谈。这边还有一个,你会将大江大河拍成电影吗?」
李安:「大江大海啦!谁先讲?谁先讲?」
龙应台:「我不讲,你讲啊!」
李安:「我前几天在香港,有一位记者,好像是媒体问我,我觉得挺好玩的,他说你的电影明天上演,10月1日上演,跟『建国大业』打对台,你有什麽感想?我说我这个胡士托,也是建国大业啊,我说我是建立一个乌托邦的大业,而且『建国大业』,说实在,我真的没有什麽感觉。」

龙应台:「或是你也没有看嘛,对不对?你看了吗?『建国大业』那个电影?」

李安:「还没有看,还没有看。」
龙应台:「我也没有看。」
李安:「我这麽简单的讲好了,我今天吃饭跟你讲,我不晓得这个话应不应该讲,我有时候心裡面在想说,这个世界如果有一天,没有国家有多好,可能是一个,也不是说要没有秩序啊,没有组织、没有结构,没有公益事情,没有公共事情这种事情,我本身对这种事情,是有一些爱恨情节在裡面吧!我觉得其实你做得就是很好,因为不管是党还是国,他写的东西,我都是会有一些存疑,我觉得他都是比较偏,尤其是主流的一个媒体,反而是你这种民间写的东西,把一些事实的真相呈现给我们,然后我们自己可以做决定,该怎麽样,或者我们得到一个资讯,其他就是行礼如仪啦,就是行礼如仪嘛,就有这麽一回事就好了,我就老实跟大家讲,我也不讲虚话。」

龙应台:「我在香港的时候,被问过的问题,我也是被问到,大江大海对『建国大业』的问题,后来有一个人问的是说,两岸其实是国民党写一半历史,共产党写另外一半历史,所以有一个人问说,真正的完整的中国近代史,是不是要把国民党的一半,跟共产党的一半合起来,才算是完整的历史?我当时的回答是说,那也不过是一半假的历史,跟另外一半假的历史合起来而已。

因为那是国跟国在写,或者是党跟党在写,到最后可能还是个别的民间的,还是从个人出发的可能,合起来才是比较接近,所谓的真实吧!」

李安:「民间的没有秩序的、没有组织的东西,我觉得是很重要,它不只是补充的材料,而且可能是真相的来源,所以两个党各一半,我也不同意,它可能只有 1/4,加起来是一半,那民进党也在写历史,所以你们也小心一点,党写的历史,你们反而都看看喔,这是有一部分是这麽回事,其他你要从民间裡面补充就是了。」 ◎南台湾泥土滋养 贯穿李安电影核心

龙应台:「基本上,台上这两个主讲人,对于国这种东西,还有党这种东西,有高度的怀疑吧,连著两个书面的是从场外,看不到我们的读者,应该说是影迷所传来的,这一个是台南一中毕业的,现在是台大的学生,他问的是说…。」
李安:「这才是台南一中的好榜样。」

龙应台:「他说今天两位都是十分有分量的文化人,而都曾经在台南的土地生活过,说我们两个都是很有分量的文化人,然后都在台南的土地成长过,所以他要问的是说,然后我们今天,成功大学的校长和教务长都在这裡,李安刚刚在说,我在读成功大学,我是台南女中毕业的,然后来上成功大学,所以我在成功大学读大一的时候,你应该是高二。」
李安:「对,我常常去去打球,成功校区打球,我们不是爬牆,就是在那边打了一个洞钻进去,成功校区打球。」

龙应台:「所以那个时候可能见过的;他问的这个台南的孩子,问的是说,那麽你们就问李安好了,不要问我了,就说有没有你一部分的性格、学知、价值跟启发等等的造就,是跟台南的培育所提供的,台南的培育所出来的?你要不要说,这是父亲的压抑呢?」
李安:「其实我主要的成长是在台南,从10岁一直等于说到我出国,都是基本上的,除了那几年在艺专唸书,都是在台南的,我觉得台南是真的是一个文化的古城,我不敢说是代表全台湾,真的是,他人的那种古雅的气质,台南人真的是非常好的、非常善良,这真的是府城的一个传统。

然后我又在台南一中这种环境长大,住那个宿舍啦,学生都是围绕在那个裡面,所以它对我的薰陶跟滋养是是非常直接,而且不只是建设性,而且它塑造了我的个性,跟我对世界的眼光,这是在台南养成的,而且比较保守一点的个性,这是在台南养成的,还有我的纪律、道德标准、行为准则,基本上是台南给我的。」

龙应台:「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应该是说,在我的写作裡头,不是说台南,而是说南台湾的成长经验,我在高雄县在乡下渔村,跟台南市,很长很长的时间,应该是说我在南台湾成长的,农村跟渔村成长的经验,几乎是贯穿了我所有的作品裡头,最核心、最核心的关怀,都来自南台湾的泥土,渔村跟农村,所以它有决定性的影响。

在我们年轻的时候,其实觉得台南的资源很薄弱,而且是很落后、很保守、很偏僻、很封闭的地方,但是你走过大江大海之后,回头一看,反而是那个地方的泥土跟那个环境,真正地滋润了你,你回过头回去看。李安,今天是真的是,这麽多年以来,大家很心爱的李安,第一次跟大家做一个,这样的一个谈话,真的有史以来第一次,我相信对你很特别。

而且我记得,在我大概是8、9个月之前,跟你打电话说,希望你来做这样的一个推广的时候,是希望说,不是永远是在为某一个新片,然后出来,就是一个宣传活动,而是真正的李安坐在这裡,跟大家、跟台湾的同胞们见面,后来李安从这一次,他说好,他可以来了,他有时间了,如果这个片子拍完之后。

我记得,印象很深刻的是,他在电话上跟我说,像这样的谈话,今天这样的一个内容,跟这样的一种感觉的谈话,他只能够在台湾做,在别的地方很难,会不一样,所以相当特别,我想要说在今天,我们分手之前,你有没有最后一句话,两句话,想要跟大家说的。」

李安:「我不晓得讲什麽,总觉得说,回到台湾,用这种口气讲话,就是有一种亲切感,其实你不要讲说跟观众见面,对我来讲,是很补的一件事情,所以很感谢大家来听,给我的那种关怀,一直对我的情感投射也好,或者对我电影的兴趣,还有我电影的成长经验,都是非常感谢。

我常常跟世界各地的演员合作,他们离开国家,到好莱坞成功,成功国家的人,不管澳洲、英国或是哪裡,都对他们有一种很奇怪的那种忌妒感,就是他们常常会受到或是墨西哥啊,就是就给他们很严厉的一种这种讯息,他们如果觉得回国,其实是一种很大的压力,好像不应该在好莱坞出名一样。

可是我总觉得台湾的人好像特别的善良、特别的亲切,我没有感到很重的这种东西,而且不光是说鼓励,我一部片子一部片子,这样回来,我觉得大家好像很很关心我,在外面学到了什麽东西,表现了什麽东西,假如我今天拍了一个美国片,他们会很有幸说,我一个台湾人学到这些东西,那拍了这样一个论点,是很有意思的事情,这个对我是很大的一种亲切感,很大的鼓励。

我甚至觉得说,奇怪,怎麽这个片子,好像台湾人比美国人看得懂,很奇怪的一个现象,所以我跟大家交流,虽然我没有办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,可是偶尔有一个这样的接触,我觉得对我来讲,是相当健康的。

我在这边谢谢大家,谢谢你邀请,我希望没有讲的太严肃,还有我觉得对这一半的观众,好像有点对不起,今天晚上,你们椅子搬得这个样子。」

龙应台:「我想,场外还有4百多个朋友在外头,虽然你看不见我们,但是很明显地知道说,李安跟我其实都没有忘记你们在外面,今天呢,甚至是李安的第一次,我想要说,这个小孩,他从屏东潮州出生,到台东、到花莲、到台南、到台北,到最后走上好莱坞,然后回到这裡来,还是一个有思想的,而且最特殊的是今天,我想大家跟我有一样的感觉,还是一个最真诚的李安,我们谢谢他,谢谢大家。」

http://ann20061208.blog.sohu.com/133679454.html
__________________
不如发呆

此帖于 2009-11-17 18:38 被 秦七 编辑。
秦七离线中   引用
 2009-11-17 18:28  #2
刺猬
 
加入日期: 2007-08-05
帖子: 1836
现金: 1285 盾
回复: 借地转个东东——李安、龍應台的對話

汗~ 我记得以前有个简繁转换的功能键

现在没了
秦七离线中   引用
 2009-11-17 23:15  #3
板凳
 
加入日期: 2007-08-05
帖子: 689
现金: 100 盾
回复: [转贴]台湾的故事:李安、龙应台的对话 2009/10/10 (TVBS) INK杂志有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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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htctomato离线中   引用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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