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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泉壁上鸣——邓肯外传(五)
五、如花(上)
染柳烟浓,吹梅笛怨,春意知几许。陌上的锦衣少年飞驰而过,白马雕鞍,好不令人钦羡。白马进城之后,马和骑手都放松下来,意态有限地边走边看。果然是钱塘古来繁华,目之所及,烟柳画桥, 风帘翠幕,市列珠玑,少年觉得眼睛都要忙不过来了。他这样左右顾盼,一双眸子正如朝阳映照下的湖水,黑沉沉却吸聚了漫天的云霞,摄人心魄。街道两边的高楼上,有一家的帘幕悄悄揭开来,接着又是一家,另一家。有女子的声音窃窃私语,有的却胆大,故意高声喧哗,要让他听到:“果然是个英俊郎君呢,卫玠也不过如此呢!”少年只是微微一笑,照样走自己的路。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娇呼一声,接着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地飞了下来--或者是故意地也未可知。少年人在马背上,身形微动,便将此物拈在手上。却原来是一方浅紫色的手帕。少年举起手帕,在唇边一吻,顺手又抛了上去。手帕平平展展,就似有人在下面托着一般。这一下,不仅失落手帕的人觉得十分有面子,连两边看热闹的都不禁哄然喝彩。
少年行至一座清雅的小楼跟前,下马,将马缰递给来迎的童子,便要往里走。却有一个青衣丫鬟拦住了,笑着道:“姑娘说了,只有正经邀来的客人才走大门,少爷既然是姑娘可心的人儿,便不该从门里进,该走窗户才是。”少年笑:“这有何难!”脚下一使劲,整个人轻飘飘地便往楼上窗口飞去。轻身的动作做来不难,难得的是他做得极其优美,犹如风卷起一阵落花,风定之后,花与人都不见了。
少年并不知道,在对面高楼上,有两双眼睛正藏在帘后看着他,那种眼神,却不是女子们爱慕的眼光了。其中一个放下帘子,说道:“果然好一个锦绣庞九,鹿野山真乃卧虎藏龙之地!”另一人却不买帐,鼻子里出一声气道:“什么锦绣,华而不实罢了。”起先的那个连忙陪笑道:“那是,那是,虽然锦绣,到底不及马大少千里独行,技艺高超。”那马大少神色依旧冷冷的,说:“早晚碰到我手上,叫他死得好看!”另外那人打个哈哈,说道;“待马大少与我们的这件事议定之后,只会早,不会晚的。”
春雨楼头。庞九已经等了一会,自己起身到房里各处看看。只见房间布置甚为别致,唯独里屋的墙上装饰了一个巨大的羚羊头。庞九盯着这个羚羊头看了一看,自己寻思一回,悄然地笑了。他走出门,往下面大厅里看,正见下面繁弦急管,当中一人飞旋着舞蹈。舞者穿着黑色的短衣,装饰得极为富丽,却露着一段白玉般的腰肢,纤纤不盈一握,然而左右回旋,柔韧如同柳枝。庞九猜想这就是来自西域的胡旋舞?舞者的功力必定相当深厚了。
小丫鬟来请庞九回去,说姑娘马上就回来了。庞九才回到房间,尚未坐定,便听到一阵环佩之声,随即便是一阵香风袭来,耳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道:“我来迟了,请少爷不要见怪!”庞九转身看时,正是方才的舞者。刚从舞场退了出来,装束尚未卸去,外面随便披了一件绿色的长衣。她脸色绯红,想必是因为舞蹈,身上却散发出一股酒香,一双眼睛似睁非睁,如朦胧欲睡一般,叫人一见,不能不沉醉。
她见到庞九,不由得吃吃笑道:“原来却是如此一个俊秀青年呢,青丫头并没有告诉我。”借着醉意,一双玉手便往庞九的脸上抚来。庞九温然笑道:“姑娘醉了。”手中扇子挥开,往面前一挡,左手轻轻一带一送,将她送到椅子上坐下。
“落拓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,”庞九收起扇子,彬彬有礼道:“在下特来拜会楚潇潇姑娘。”
“楚潇潇,她是什么人?”
庞九不容她躲避,单刀直入地说:“狼山日月宫二宫主,楚潇潇姑娘,就是你。”
她的眼睛睁开了,那种似睡非睡的慵懒神情忽然一扫而空,变得高傲冷厉:“你,到底是谁?”
庞九因为是有求而来,自然实话实说:“鹿野山庞九。”
“鹿野山?”楚潇潇的弯弯的细眉略略一蹙:“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吧?'
“是没有什么关系,与鹿野和狼山都没有关系,只是我个人要求姑娘帮一个忙。”
嘴角带了一点刻薄的笑意,楚潇潇说:“我只是一个被狼山流放到江南的罪人,能帮到你什么呢?”“再说,”她眯起眼睛,出神地看着自己染成翠绿的指甲:“你又凭什么来求我帮忙呢?一张漂亮的脸不是处处都有用的。”
庞九不动声色,将原来握拢放在背后的手打开,上面静静卧着一只白玉凤凰。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,凤凰的雕工也极其精细。
楚潇潇撇了撇嘴:“仅仅一只玉凤凰,只怕也买不动我呢,我这头上的哪一件首饰都比这个值钱。”
庞九只是说:“请姑娘再看看。”
楚潇潇将玉凤拿起来细看,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,不再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。她声音带点颤抖,问道:“是他,怎样了?”庞九先小心地打开门,四处看看。楚潇潇挥手止住他,叫来那个青衣丫鬟,吩咐下去,叫人看好四周。这才说道:“这下请你放心说吧。”庞九说了声:“是我大哥。”
楚潇潇此人,原是狼山二宫主不假,但狼山与鹿野素无交往,为什么庞九不惜千里迢迢奔赴江南来找她呢?只因这里有一段极少人知的渊源。两年前遗失了王宫的机密要件,狼王震怒,便判她受群狼啮咬之刑。恰逢邓沐野路过,驱散了狼群,又陪她一路跟踪线索。虽然最终未能将机密追回,却可以辨白自己的无辜了。狼王因此改变成命,只是将她贬出王宫,命她务必寻回机密,才能回去。楚潇潇临行之前,特地将随身佩戴的玉凤交给邓沐野作为信物,以示但有差遣,无不从命。邓沐野救她,本来也不是存心要回报,便没有当回事,只是珍重她的一番心意,收藏起来了。没想到d邓沐野身染怪疾,鹿野上下,既不敢声张,自己多方设法,也不见好转。紧急之中,最终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,因而前来求援。
楚潇潇听庞九说完,奇道:“邓夫人不是有名的医学圣手么,难道也毫无办法?”庞九苦笑说:“就是全靠大嫂,大哥虽然时不时神智昏迷,但起居生活还能如常,外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有异。但他天天自言自笑,别人说话他一点都听不见。大嫂诊断出来,是经脉错乱,但大嫂毕竟不通武功,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也不清楚,便无法对症下药。”楚潇潇想了许久,方道:“看样子要么是中毒,要么是伤到什么地方了。这个症状我似乎依稀听说过,只是总得亲自看一看,才能确定。”
回身便叫:“青儿,准备行装,我要出远门。”庞九急忙道:“楚姑娘,不必了!”楚潇潇说:“如今自然是越快动身越好,为什么不必了?”庞九悄悄比划了一下,楚潇潇“哦”了一声,心中翻腾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情,但又惊疑道:“他既然病着,怎么能让他出来,还走这么远的路?”庞九道: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烈阳帝特遣门人相邀,说是下个月正好三喜临门:收关门弟子;获得宝藏;又招揽一处势力。别人亲自上门邀请,没有特别理由,便不好不来。”
楚潇潇眉心打了个结:“烈阳帝早就出关逍遥去了,现任掌门为人阴险狠毒,行事风格大不一样。你们现在来到他们的实力范围中,实在是多有不便。”
庞九站起来,一揖到底:“所以才要请姑娘施以援手。只请姑娘看在我大哥昔日的情谊份上,救他早离险境。你的大恩,鹿野山必定铭记于心!”
楚潇潇前后思量,不由长叹一声:“你们是看准我拒绝不了吧?”庞九诚恳地说:“不!虽然我们此举有利用姑娘之嫌,但眼下的确无人可托。为了大哥,我们什么都可以做!”
楚潇潇摆一摆手,说:“罢了,我派人悄悄将他们护送过来就是。强龙不压地头蛇,毕竟这里我呆得比你们久。”
五、如花(下)
楚潇潇仔细诊断一番,又问了香儿等人一些问题,便一边低头寻思,一边在室内绕行。开始走得慢,渐渐越来越快。过了一会,又越走越慢了。香儿与庞九等人互望一眼,心知有了解答。
楚潇潇坐下来,只说了两个字:“大梦。”大梦到底是什么?众人不解。楚潇潇慢慢地说:“大曼荼罗法阵。这阵法先把敌人过去的事,转移入现在的时空里。实虚幻灭之间交替堆叠,然后把人的神志纳入梦中之梦里,疑真疑幻,无法自拔,除非施法者开阵,否则永固阵中,痴见慢疑,盖障之昧,永堕烦恼虚华里(注:这一段全文照搬温瑞安的惊艳一枪。写不动了,还是抄现成的吧:P)后人因阵法难记,就称为大梦了。然而大梦要求施行者的资质极好,悟性甚高,性情坚忍,否则易受到反噬。是以从古至今,只有流风帝一人练成。”
“流风帝为人豪爽,曾经乔战神和烈阳帝都对该阵法有兴趣,流风帝也就慷慨相赠。但这两人发现自己的风格与阵法并不相合,便也没有练下去。时间久了,连流风帝自己的弟子都没有一人知晓此法。烈阳帝晚年出关之时,感悟天下武功尽是害人之物,于是将生平的武学秘笈全部销毁。现今烈阳门要重振声威,却又在四处一一搜罗。”
“我主狼王曾经与乔战神有所往来,乔战神因觉得以狼王的个性资质,却与大梦暗合了,故将阵法连同自己的所悟一并交给狼王。没想到几年之后,这个阵法却自王宫失窃了。这才连累我被贬。”
“如果找到偷窃心法的是谁,自然也就知道是谁暗算了邓门主,才好施救。”
庞九问道:“那楚姑娘经过这些年查访,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所为!”
“烈-阳-门!”楚潇潇一字一顿地说,说到最后一个“门”字,整个人忽然向后飞起,长剑森森,刺向窗外。外面有人哈哈大笑:“果然还算机灵!知道就算知道了,你也救不了他,只怕连你自己都难保!”
楚潇潇索性跃上屋顶,高声说道:“南十三郎,你得了心法又如何。狼王的天分难道还不如你?他尚且不敢轻易试验,你就不怕反噬么?”
那烈阳门南十三郎率领手下齐齐现身,说道:“我自然没有那么笨,可是有个人不怕反噬,执意要练,我们也就做做好事帮他练了。有反噬也反不到我们身上,倒是邓沐野,只怕在梦里醒不过来了,哈哈哈哈!”
楚潇潇惊讶地问:“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要练心法?练的不好轻则心力交瘁,重则走火入魔,性命难保。”一个人在一侧悠悠说道:“是我。我便不信邪,看它怎么反噬我!”众人看时,此人着红蓝服饰,却是“千里独行”马布理。
庞九讥笑道:“以你马大少的本领,何至于要受惠于烈阳门,受他们差遣呢?”马布理仰天长笑:“烈阳门岂是有意施恩惠给我,我自愿以身试法,他们乐得顺水推舟。我马布理也并不是什么人差遣得动的,不过是看你不顺眼,和他们一起来修理你。你们有什么恩怨,一概与我无关。”
“不用和他们废话了,动手吧!”南十三郎一声令下,烈阳门将众人团团围住,便厮杀起来。周围乱成一团,邓沐野却是置若罔闻,因为他还困在自己的梦境里走不开。他见到了自己的前生,穿着金甲的神将,后来化作天上的星星。他看到在星光的照耀下,一个小男孩出生了,后来牵着姐姐的手,走在山路上。这当然都是幻觉,但他的感觉却是真的。只是在梦里,没有了时间的顺序。时间流过去,又倒过来,他永远走不到现在。身边的一切他都看得见,听得见,但他与他们沟通不了。
庞九正在苦苦支撑,吉五尤其是。他本来不擅近战,但今天弓箭施展不开,手使一把红袖刀,渐渐力竭。但他不断对自己说:不要倒,不要停。你一倒,所有的人都要完了!接着就是狠狠一刀挥出去。他甚至不再介意受伤,因为每受一次伤,他的神经就被刺激一次,能磨砺他的战意。庞九被马布理步步进逼,全凭腾挪功夫,趁机还一下手,但已落了下风。南十三郎本就是厉害角色,楚潇潇护着香儿,身上中了好几掌。而邓沐野的梦,也到了紧要关头。因为梦也有关键,如果在这时候清醒,就不会为梦所迷了。邓沐野梦见自己和香儿在看流星,旁边是庞九和一条大黑狗一起玩耍。但是邓沐野记起来,那天有火光,有很浓的血腥。就和现在的血腥气一样。所以,那不是庞九和黑狗,而是,狼!
邓沐野奋力挣了一下:不对,这不是真的,这是梦。我要赶快醒来!他比了一个明王不动心法手印,在心中默念:以无所得故,菩提萨陀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心无挂碍,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磐。渐渐心地澄明。
马布理忽然邪邪地笑了一下,几个绕步,欺到庞九跟前,当胸便是一掌。庞九虽然躲过,但被掌风扫到,忽然隐隐一阵晕眩。他是个机灵人,想到楚潇潇所言”大梦“,马上将手指送到口中一咬,命令自己:“一定不要犯迷糊,不要想!”但随着马布理的脚步行云流水一般走动,庞九不由自主跟着走了进去。他看见了海,见到了美丽的黑皮肤女孩。但他都会提醒自己:这里是江南,没有海,都是幻象,什么都不要信。于是就一阵清醒一阵糊涂。反而是马布理,走着走着,走进了一个世界。很多小孩在一起玩耍,但都不理他。他气急了,将一个瓶子摔到地上,说:“不让我玩,大家都别想玩!”他的口中,再次泛起苦味。
楚潇潇见邓沐野的眼睛在快速转动,知道这是他即将苏醒的征兆,告诉香儿一声,让她在前面掩护--邓沐野出于本能,就算控制不了,也不会伤她,自己则悄悄绕到邓沐野背后,弹了一束银针,分刺他脑后几道大穴。邓沐野的脚步停了一下,接着木然地坐下。楚潇潇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邓沐野,身后烈阳门的马里昂悄然袭来,手中狼牙棒重重击出。楚潇潇一个翻滚,用剑格开,但胸中气血涌动,忍不住狂喷出来,正好喷得邓沐野满脸都是。
这忽然而来的血腥刺激让邓沐野全身一抖,突然一切变得真实起来。他先给了自己一拳,痛,是真的。
他朝吉五喊了一声:“小五,刀来!”吉五应声将刀抛过来,邓沐野横刀一劈。清冷的刀光洒过。
数峰清苦,商略黄昏雨。浇熄了烈焰与尘嚣。
再一刀,飘忽凌厉,斩断一切梦境。庞九和马布理突然觉得,眼前似乎去了一道屏障,原来真正的天色,是昏黄惨淡的。
远离颠倒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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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潇潇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,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自身体中流逝。
庞九轻轻问她:“你为他做了这些,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。你认为值得吗?”
楚潇潇艰难地笑了一笑:“喜欢一个人,为他做任何事,都是高兴的。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。”
她闭上眼睛,唇边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:“而且我直到现在才发觉,或许我并不是爱他。只因为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,我就一心一意要对他好。这不是爱,只是寂寞...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弱:“寂寞...真冷啊,像我小的时候刚到狼山一样冷...”
庞九抱着她,一动也不敢动,生怕惊扰了她的沉睡似的。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,邓沐野和香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。邓沐野对庞九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,一手把楚潇潇从庞九的怀里接了过来,一手轻抚她的头顶,低声说道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
楚潇潇努力地睁眼看了看,随即又闭上了。她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,一片温暖的云托着她,正在渐渐地远去,远去...
一小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,就停留在那里。
窗外兀自有人唱着:“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.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. 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.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. ”
断肠的因缘,并不是因为还乡。无论肠断何处,灵魂总能找到回家的路。只有魂梦归。
__________________ 相见亦无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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